Round-Trip 出自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库《S WHITE スニーカー文库25周年记念アンソロジー》 作者:谷川流 插图:伊东杂音 图源:goldapple 翻译:zegao 修图:sumiru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轻之国度:http://www.lightnovel.cn/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,禁作商业用途。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,译者,LK不负担任何责任。 转载时,请注明以上信息,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Round-Trip 某高中老旧校舍的一角,有间会议室。 房间并不算太大。三张随处可见的长桌紧挨着摆在一起,四周的折叠椅上坐了十来个学生。就这样,屋子里依旧不算拥挤。 敞开的窗口外面,我们能够瞥见校舍旁樱树的树尖——这就表示,这个房间的高度不会低于二层。 晚春的微风拂过翠绿的樱叶,向着桌上的纸质文件吹了过来。见状,副社长马上伸出玉手将文件按住,打破了历时十秒左右的沉默: “能提的意见,差不多都提出来了吧?” 她透过薄薄的眼镜镜片看向身旁的位子。 与副社长并排坐在正座上的正是社长。社长也透过薄薄的镜片扫视了与会人员一圈。看来大家都与副社长意见相同——他从社员的表情中读出这一信息,然后微微点点头,简洁发言道: “那今天的议题就到此为止。” 微妙的紧张气氛瞬间缓和下来。 话虽如此,社长和副社长的表情却没有改变。在担纲书记的学生打印自己以超快手速打下的会议记录时,二人依旧是往常那副略带忧愁的扑克脸。 倒不是因为会议本身有什么问题。对于放学后聚到这间会议室的他们而言,开会不是“方法”而是“目的”。常有人说“会议就是专门花时间讨论鸡毛蒜皮的无聊集会”。就算的确有必须开会的时候,但更多情况下会议根本就可有可无。就结果而言,单纯是浪费时间的会议数都数不清。想到这里,某人心中就萌生出一个成立团体代人开会的点子,并很快付诸了实行。虽然创立者的姓名不甚明了,但有传言说他是几年前的一个学生会长。就这样,一个“为了开会而开会”的社团成立了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校内乃至校外都纷纷发来代开会议的申请,社团也一直延续到了今日。 社团成员的工作,便是对各方委托的种种议题进行严肃探讨,然后得出结论。 因此,那对男女看起来愁眉苦脸并不是因为议题,只是他俩平常就那样而已。社员们都清楚这一点,所以就不以为意地各自开始了谈笑。 待会议室中的打印机将当日的会议内容全部打完后,以做事滴水不漏而闻名的书记便利落地将纸张整理好,放到了桌上。见状,社长顶着一张闷闷不乐的扑克脸——话虽如此,他应该并没有在悔过人生才对——说: “辛苦了。” 说罢他站起身来。书记微笑着行了一礼,然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加进了社员闲聊的小圈子里。 片刻之后,副社长也沉默地随着社长站了起来。 社员们明白二人要去干什么,所以并没在意。接下来,社长和副社长要去教职工室上交所谓的“当天会议记录”。短短几十页资料一个人完全拿得了,而且这种传令兵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下面来做——虽然绝大部分社员都这么想,但在不知不觉间,“正副社长一同往返于会议室和教职工室”就成了日常的风景。 社员中有人这么认为:那两人把会议内容看作最高机密,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文件被第三者看到。虽然“会议”、“会议”地说,但会里讨论的不过就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,因此,提出者本人都把这个猜想看成了玩笑。 另一个社员说:要是连文件都不亲自交,他们两个就没有工作的实感了吧?毕竟社长和副社长话都相当少,会议中他们基本都是静静听着别人发言。然而这个意见的赞同者非常少。多数人认为,开会时社员都口若悬河,正副社长只是在引导他们自由表达看法而已。那两人“聆听”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,可谓是听人说话的高手,换言之,他们对工作早已熟练,不发一语也不会觉得难受。如此二人,实在不能说是“没有工作”。 还有一个社员提出:感觉那两人总是在一起行动,会不会是这样呢——虽然咱们把正副社长区别成了两个人,但那两人其实是不可分割的存在。也就是说,我们所看到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体,将他们看成一男一女只是我们的错觉而已。这个有趣的设想还没说完,周围就没人在听了。 “不过,话说回来……” 一位女社员轻声说。待她确认正副社长走出会议室关好了门后,又继续道: “那两位很般配呀,真的很般配。” “是啊。”和她聊天的男生应声道。 “男的英俊女的漂亮。” “真羡慕啊。” “都很稳重。” “正面意义上很像啊。” “人又聪明。” “年级第一第二就是他们俩的竞争嘛。” “体育也好。” “为什么没去运动系社团啊。” “体育祭时社长跑接力最后一棒,速度实在太快了。” “我也看到穿体操服的副社长了。” “没错没错,身材也很好。” “要是能分过来一点就好了。” “分什么?” “不,没什么。” “还有,那两人还都戴眼镜。” “这就没什么所谓了吧。” 女生用陶醉的语气说: “真不错啊……长相头脑气质都那么好,又是社长和副社长,更有甚者,那两人竟然还在交往!” “他俩果然是在交往啊?” “无论怎么看都是理想的一对儿嘛。” “就好比一个漂亮方程的两个解一样。” “要说他们两个不是恋人的话……” 女生的语气愈发热烈起来: “那就等于说,这个世界上不存在‘恋人’这个概念了!” “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个‘等于’法,不过我大概也能理解。毕竟案情证据太多了。” 很多社员都这么想,会议室成员之外的学生恐怕也一样吧。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见。 那两个人真的在交往吗,说不定并没有——不,应该说根本就没在交往。 身为当事人的社长与副社长自然知道答案。 事实就是,那两人并没有在交往。 “不妙啊。” 社长望着走廊的墙壁说道。 “的确很不妙呢。” 副社长望着走廊的墙壁同意道。 二人背对着会议室的门,刚走出来就停下脚步,侧耳听起了屋内传出的社员闲谈。为何两人要做出这种可谓是失礼的举动呢? 社长重新拿稳文件以免弄出动静,然后缓缓迈开了步子。 一旁的副社长配合着他的步伐,不带感情地说: “不知不觉间,传言好像都说咱们两个在交往呢。” “似乎是啊。” 社长也不带感情地回应: “得把误会解开才行吧。” “怎么解?” 副社长的语调永远都保持着沉稳。 “咱们接下来要想的就是这个。” 社长喃喃地回答道。 二人说话时视线没有相交,表情也丝毫未变,所以在旁人看来,他们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。 “你要是有什么好办法就好了。” “原话奉还,你有什么好主意吗?” “我试着想过,可是什么都没想出来。” 听到这个冷淡的回答,社长淡然地说: “果然还是该如实告诉大家吗。” “这我可不太赞成。” 副社长平静地反驳道: “如果被人当面提问‘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交往?’我当然能立刻回答‘不是’。但如果问都没人问,咱们就去声明‘大家听一下,我们两个并没有在交往’的话,别人会怎么想?” “反而会起疑心吧。” “那可就丢大人了。” 对于副社长的主张,社长也静静点了点头: “比起那样,继续让人误解说不定还好一点。” “那咱们要等误会自然解开吗?” “我一直都是顺其自然的。不过,‘顺其自然’的结果,不就是现在这个状态吗?” “我做事也都是顺水行舟。为什么咱们之间就得萌生出恋爱感情呢?太不可思议了。” “这么一来,结论就只能是‘放任自流很危险’了。从刚才那段对话来看,咱们越是顺其自然,别人就越会认为咱们很般配。” “那要采取什么行动吗?比如说开会时打上一架之类的。” “我完全想不到和你吵架的动机。应该找什么理由?” “突然开打不行吗?” “如果被人解释为‘感情纠葛导致的情侣吵架’你要怎么办?” “那可真是糟透了。” 二人不再说话,沉默着走了一会儿。 终于—— “那这么办如何:咱们可以在对方目不能及的地方说对方坏话。那么一来,第三者就可以传出咱俩不和的传言了。” “你打算说我什么坏话?” “我也头疼呢,因为完全想不出来。还说想先听听你怎么损我,参考一下来着。” “我也想不出来——损你也好,损我自己也罢。再者说,虽然咱们的关系算不上特别的好,但也完全不是‘不和’吧。” “说得也是。” 社长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表示同意,然后看着走廊的尽头说道: “话说回来,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产生啊。” “只能说不可思议。” 副社长也笔直地面向着前方: “不过线索我倒不是完全没想到。你也想到了吧?” “是啊。几个巧合不幸地发生连锁反应,从而导致了今天的状况。” 二人同时放慢脚步,似乎想在到达教职工室之前整理一下状况。 社长用指尖点了点眼镜镜框: “其一是因为这个吧。” “我还是头一次如此埋怨自己这双视力不佳的眼睛。” 副社长摘下眼镜,把这个曾经挂在自己脸上的东西细细打量了一番。接着她眯起眼睛环视一周,又把眼镜戴了回去。 “难以置信的偶然呢。” 二人眼镜的镜框,可以说一模一样。 两个眼镜尺寸的确不同,但是出自一个厂家、一个款式。虽然镜框设计简单朴素,但眼镜腿的部分融入了一些保守的花样,这样可以在保持低调的前提下强调独特性。 二人事先当然没有约好,这只是单纯的偶然而已。 “谁能想到,”社长叹息一般地说,“我准备换新眼镜的那天,你居然也有同样的想法。” “而且,我所中意的镜框竟然也被你看上了。” “要是当初没去同一家店也行啊。” “至少把日期岔开的话,我就不会和你选择同一种了。” “同一天、同一家店。要是再赶上同样的时间,咱们就会碰面,届时‘选择同一种镜框’的结果也就不复存在了吧。” 说着,社长在声音里加进了一些自嘲的味道: “情侣眼镜实在是太低级趣味了。” “与之相较,被当作是‘到眼镜店约会的情侣’才更让人受不了。” 副社长用带点悲伤色调的语气说: “比起这些,继续戴相同的眼镜简直好太多了。” “我倒是也想尽快把这眼镜换掉,无奈囊中羞涩。” “我也一样。” 瞬间,两人陷入了沉默,大概是介意对方钱包的话题吧。几个学生从后方赶上默默前行的二人,对他们投来若有深意的目光,甚至还露出了微笑。 副社长以社长勉强能听到的声音感叹道: “在咖啡厅遇到社员,也算是倒霉透了。” “啊,那次啊。” 那是前一阵的事。某个休息日,社长与副社长在某家咖啡厅单独会了次面。他们聊天的内容涉及很多方面,但主要都与会议室没讨论完的议题有关。为了让那天之后的会议能够顺利进行,身为社团高层的两人约在了咖啡厅。不巧的是,社里的其他成员也在那时走进了店面。看到严肃会面的正副社长后—— “啊,真对不住!” “打扰你们了。” 说罢,那群男女就当即掉转方向,离开了咖啡厅。 “真是无法理解。” 副社长发问道: “为什么他们要道歉呢?要是他们直接坐到旁边的位子上,倒的确可以叫咱们小点声说话就是了。” “选在咖啡厅会面是我的失策。” 社长认错道: “应该选个更不引人耳目的地方。要是咱们在我家或是你家碰面,应该就不会被学弟学妹撞到了。” “假设选在你家了吧,要是被人看到我出入你家,事情会怎么样呢?” “我的天啊,亏你能想象出那么恐怖的情景。” 社长吐露出直率的感叹,然后断言道: “事态会变严重吧。” “看来又只能安慰自己说‘选在咖啡厅实在是万幸’了呢。” “完全同意。” 二人来到走廊尽头,下起了楼梯。 “那次也挺倒霉的。” “你指哪次?” “前一阵子,会议结束后。” “哦,你说那次啊。” 二人间心照不宣的“那次”,其实是这么回事:某天放学开完会,在社员们一如往常地各自结伴回家后,正副社长两人并没有走。这事态本身倒没什么稀奇,偶尔他们也会延长一下工作时间。 稀奇的是两人一起待了足足有一小时。这还没完,在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候,一个不知有何要事的女社员突然回到了二人共处的会议室中。夕阳染红的会议室里,正副社长两人越凑越近……这一幕刚好被女生撞了个正着。只见她握着门把惊讶地眨了眨眼,然后低下头飞快离开了现场。见此情景,两人都陷入了沉默。 “该怎么说呢。” 副社长面无表情地嘟囔道: “是不是该追上她,封住她的嘴呢?” 听到这句话,社长微微摇了摇头说: “我把你想借的书拿给你,然后咱俩就聊起了那本书。因为聊得太过起兴,所以就忘了时间——将事实和盘托出的话,咱们就找不到让她缄口的理由了。” “刚刚的位置关系太糟糕了,我应该再坐远一点的。” “虽然我也有同感,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。只能下次注意了。” “说得是呢。” 又被好奇心旺盛的学弟学妹们拿到新的目击情报了——或许是想起了这件事,二人再次沉默下来,一直走到目的楼层都没有说话。 楼梯平台处,一条走廊直通教职工室。二人继续走着。 “我突然想到——” “想到什么?” “课间的时候,咱俩好像经常在走廊里说话啊,说不定这也是谣言产生的原因之一。” “你我班级不同,在课间的走廊里说话应该很合理吧?” 说着,副社长的扑克脸上融入了些许诧异的成分。“而且,”她继续道: “走廊比教室嘈杂得多。旁人的目光暂且不论,不用担心偷听可是个大优点。” “说得也是。” 社长坦率地点点头,然后指出了下一个问题点: “咱们经常互相借东西,这可能也是个原因吧。” “啊。” 副社长若有领会地感叹一声,然后说道: 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。” “我在想什么?” “你是想说,无论是借东西还是说话,最好都尽量低调,对吧。” “原来如此,我是这么想的啊。” 社长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下巴: “那以后说话要找没人的预备教室吗?” “一会儿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吧,顺便想想哪儿能交接借物。” “不过,鬼鬼祟祟地交接借物也挺奇怪的,咱们又不是偷偷卖麻药的。” 社长的语气似乎有点失落。 又一阵沉默降临。离教职员室还有一半左右路程的时候,副社长像是突然想起似地说道: “前阵子跟你借的那本书,能再多借我几天吗?” “前阵子……你指那本《九英里太远》吗?” “没错。” “直接送你都没问题。你看到哪儿了?” “只看了第一篇同名作。” “我也是。” 《九英里太远》,哈里·科梅曼著,悬疑史上声名远扬的短篇杰作。前面说的“两人在会议室里留到很晚”,就是因为他们借这本书时聊了太长时间。 “因为没想到你会读外国的悬疑作品,当时我还稍微吃了一惊呢。不过听你说完理由我就理解了。” “毕竟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读一本没看过的书嘛。” 副社长不带表情的脸上隐约透出一股慵懒感: “我一定会还的。” “什么时候还都行,我那儿买了没读的书早就堆成山了。我每看完一本的工夫,就能有两本要买的新书问世。” “那是因为你每页都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吧?” “你还挺清楚嘛,说得没错。” “真像你的风格。” 到达目的地的二人停下脚步,副社长敲了敲教职工室的门。 殷勤施礼后,两人走进了办公室。他们摆出仿佛对镜子练过的严肃表情,告诉负责老师当天会议已经结束,将会议记录上交后便立刻离开了教职工室。 尽管二人并没多做停留,但屋里的老师还是全都看了过来。这让他们有些如坐针毡。就算那些视线里全无恶意——不,正因为那些视线中满是温暖的善意,二人才会如此仓皇逃避。 副社长关上教职工室的门,然后对着那扇门发出叹息: “感觉这些老师看咱们的眼光也不太对劲呢。” “但愿是你的错觉吧。” 社长也看着那扇门说道。其实两人都明白,那并不是错觉。社长只是随口说了说自己微茫的愿望而已。 二人开始沿着原路往回走。 走路时,正副社长基本都是笔直看向前方,从不对视,那感觉就像对方的眼中寄宿着石化魔力一般。或许这得算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了。 误会已经很深,要是面对面聊天再被别人看见,那可真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——他们好像是在如此顾虑,不过这顾虑的重点似乎有点偏。 “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留意。” “留意什么?” “咱们两个的恋爱关系。” “谁会留意那种八字没一撇的东西啊?” “要是老师找来,咱们就可以辩解,那样就能创造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了。到时候直接拿事实当证言应该就好。” “话是这么说,可我还是有点无法释怀。” 社长与副社长都可谓是模子里刻出的优等生,老师对他们也十分看好。这两个人应该不用担心,他们的关系想必是异性交往的理想形态吧,说不定都能给其他学生当范本了——长久以来,二人一直在担心老师会这么想。遗憾的是,事实的确就是如此,老师们正是如此看待他们两人的。 副社长进一步补充道: “老师也有纠正学生不正当异性关系的义务吧?” “咱俩的确是异性,可你我之间根本没有不正当关系。” “咱们装作是‘不正当关系’怎么样? ”“原来如此。” 社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: “如果别人都说咱们是‘不正当关系’,老师的确也会留意。” 但是没走出两步—— “不,应该还是不行。” 他就又冷淡地摇了摇头,说: “就算只是演戏,我也没法在别人面前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来。” “我也不行。” “再者说,‘不正当关系’到底是指什么啊?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“‘不正当同性关系’就没问题吗?” “不清楚。” “既然如此,这个方案就只能放弃了。” “好吧。” 不动声色的交流告一段落后,二人继续安静前行。两人的步速比来时放缓了一些。这种外在看来完全是想延长独处时间的行为,正是两人招致误解的一大要因——然而当事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意识到。 过了一会儿,副社长喃喃地说: “真是头疼呢。” 虽然不知上接何处,但对话好像仍在继续。社长似乎明白副社长在说什么: “是啊。” 他附和道: “头疼死了。” 虽然二人的语气显得轻轻松松,但此时的他们真的是十分为难。 为什么?答案其实很简单。 原因就是,他们两个都有意中人。 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地认为,自己的意中人也对二人的关系抱有误会。两人之所以惶惶终日,主要原因就是这个。 “你的处境比我要难办。与我不同,你还必须得设法化解老师们的误解才行。” “没错。” 这是因为,副社长的暗恋对象正是校内一位数学老师。 “女生倾慕单身年轻教师的心情,我倒也能理解。” 如是说罢,社长又补充道: “不过就你而言,这种恋爱感情未免也太平凡了。” “用不着你管。” 副社长用平淡的语调回应道,接着她有些恨恨地说: “我想想,你喜欢的是社团里的一个学妹吧。” 那声音就像鸟儿对鸣一样轻柔, “就这点而言,你倒还不用着急。” “距离那么近,我得费很大力气才能稳定住情绪。” 社长解释道: “开会的时候,我一直都在注意她的视线。” “一点都看不出来呢。” “只是我努力不表现在脸上而已。” “演技真好。” “讽刺吗?” “真心话。” “谢谢夸奖。” 这对话就像在炎热沙漠中泼水一样无趣,对话者本人好像也都看出了对方发言的空洞。重归沉默的二人来到楼梯平台前,踏上了第一级台阶。 走上几个台阶之后—— “想来,那就是事情的发端了吧。” “你指什么?” “你找我做恋爱咨询。” “啊,你说那个啊。” 理解了社长的意思,副社长稍稍看向远处说: “没错,说不定的确如此。” 那是距今约半年前的事。开完会请稍微留一下——某天,副社长秘密拜托社长说。 二人同时留在会议室并不算什么新鲜事,但以明确的意志说“想要两人独处”,那还是第一次。 “没办法嘛,我比较熟悉的异性也就你一个了。” 为了不让委托内容被旁人听见,说明的声音被降到了最低。也是因此,副社长不得不紧紧贴到了社长的耳边。她是想要避免泄密。 “既然那么想保密,你多少也考虑一下时间地点啊。” 社长当时也是那副冷静的表情: “再怎么也不至于开着会咬耳朵吧。” “哼,我是一闪念想到的嘛。” 副社长稍稍表示出反省之意,说: “因为我想尽快把那想法告诉你,否则自己就没法专注于后面的会议了。最重要的是,你就在我旁边坐着。” 社员们看到的是什么情景呢?会议进行中,副社长突然凑到社长耳边压低声音嘀咕了些什么,大约两拍过后,社长点头说了声“我知道了”。 会议进程中,正副社长突然做了个必要之外的交流。社长到底知道什么了?副社长说的又是什么?社员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地表情。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——正在发言的社员一时安静下来,可正副社长却始终默不作声。因为犹豫是否应该继续,那位社员等了十几秒后才再次开始发言。 在社员们的心中,二人当时的行为至今仍是一个不解之谜。 “与其把谜底揭晓,还不如让它一直神秘下去。” 社长直率地说出真心话: “不过说实在的,我并没有把它当成是秘密。” “时至现在就更没有解释的必要了。” “拜此所赐,我得到了一个教训。” “什么教训?” “悄悄话不该在耳目繁杂的地方说。” “我也没兴趣大张旗鼓地说悄悄话。” “那笔谈如何?” “我不太擅长书面传达自己的思想,尤其是对你。比起写字传纸条,直接面谈效率要高得多。” “同意。和你聊天我还是能比较放松的,的确没必要仰赖书面文字。不如说那样反倒会产生沟通障碍,有害无利。” “很高兴咱们意见相同。” 二人以同样的速度爬着楼梯。 社长望着正前方说: “我明明是被咨询的一方,到最后反倒也向你咨询起来了,真是抱歉啦。” “没关系。发现咱们境况相同,我也松了口气。” 副社长也面对着正前方: “不过你竟然喜欢那种类型,我可是有点意外。” “怎么个意外法?” 丝毫不显惊讶的社长发问道。他应该单纯是感到疑惑吧。 “这个嘛……” 副社长组织了一下语言,说: “发现你是那种会喜欢可爱学妹的人,我觉得很意外。” “哦?” 社长在语气中掺上感情,还是今天的头一次: “你是在报复我刚才说你‘喜欢上老师太平凡’吗?” “你多虑了。” 副社长轻轻耸了耸肩,看着斜上方说: “我说话没那么兜圈子。” “那倒也是。” 以此为始,二人又开始了短暂的沉默。 这种无言的时间实在太过常见,他们早就习以为常,甚至沉默本身都变成了对话的一部分——起码周围的人都是这么想的。 “不过……” 社长冷不防地低声道: “虽然我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,但咱俩都不是当恋爱咨询对象的料。” “没错。毕竟我从没谈过恋爱。” “我也是。” “感觉也从没被人喜欢过。” “我也这么感觉。” “在这方面,咱们或许真的很像呢。” “对眼镜的品味别这么像就好了。” “这点我发自内心地赞同。” 说着,副社长仿佛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。社长也露出了相同的神色。或许他们是幻视到眼镜店的橱窗了吧。 二人对旁人的耳目很是小心,可就因为小心过头,行为反倒变得可疑了;为了不给人偷偷摸摸的感觉,他们做起事来从来都是光明正大,可另一方面,两人之间的互动只有他们自己能懂,而他们自然不会亲自去声张,别人也从不来问。在这种情况下,一个个巧合堆积发酵,误会也就得到了能够滋生的土壤——前述这一连锁,正可谓是两人此时的现状。 “必须得尽快采取对策了呢。” “越快越好。稍不注意就该到学弟学妹为咱们致送别辞的时候了。决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到毕业。” 社长展望着遥远的未来说道。副社长也露出了相同的神色。说不定他们看到了相同的未来。 楼梯走完,四只脚全都踏上了会议室所在的楼层。剩下的路就只剩一条走廊了。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。他们之间的沉默来得突然,去得也同样突然。不过发言者选择这个时间,可能就是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—— 走在走廊中,社长开口道: “你被他哪点吸引了?” 听到这个问题,副社长略微思考了一瞬: “脸。” 刚说完她便露出了后悔的表请。这回轮到社长思考了一会儿: “这理由可真够直接的。” “当然,理由不止这一点。” “嗯,我也猜到了。” “具体来说——” 副社长快速接话道: “应该是他那种忧郁气质——之类的吧。” 接着,她摆出了一个仿佛在说“话是这么说”的表情。 适当停顿,让社长回忆起那位数学老师的面容后—— “感觉有种隐隐的哀愁感。老师他基本都是那副带点愁容的表情吧?” “就你而言,这说法可真够抽象的。” 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 “不,没有。” 社长点了点头说: “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数学老师,瘦高个儿,单身,学生时代隶属田径社,现在凭其经验担任本校田径社的顾问,爱好是散步和阅读,最近虽然对公路自行车有兴趣,但中意的三脚架太贵买不起,现在好像没有女朋友,对既往情史缄口不言——不过就算他全都详细招来,对现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。” “了解得真是详细啊。” “毕竟我直接去问了嘛——” 社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: “在你的命令下。” “在我的‘请求’下。” “就当是请求吧。而且说白了……” 社长若无其事地把争议搁置一边,然后说: “那又算不得什么大事,他是我叔叔啊。” “刚知道那会儿我吓了一大跳呢。” “我可没看出你被吓到了。” “我都哑口无言了。” “也没什么值得声张的吧。另外,我在校内有亲戚这种事,虽说没有隐瞒的必要,但要被第三者知道我还是会觉得别扭。叔叔也一样。” “我倒是一下释然了。” 副社长直直凝视着正前方说: “因为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有点像。” “毕竟有血缘关系,长相肯定会多少有些相似。” “不止是长相,气质也像。” “这我自己就不知道了。怎么个像法?” “你期待我这个‘说话很抽象’的人给你解释?” “对不起。” “原谅你了。” 二人走向会议室的速度,就如同光线笔直飞向事件视界的速度一般。 可能是副社长觉得需要避嫌吧: “也有不像的地方。” “什么地方?” “你不会开玩笑。” 可能是不明白副社长的意思,社长露出了困惑的神情。他用沉默催促对方继续。 “上课时,老师他偶尔会说些题外话。那些话题感觉不像是即兴想起,应该是事先就安排好的。” “记得他课本上边边角角都写着备注,原来那记的是小段子啊。虽然他的确很爱对学生搞笑……” 社长的语气逐渐支吾起来。与之相对—— “没错。我也承认,很多时候效果都不怎么样。” 副社长稍稍将视线撇开: “但他开玩笑时那种努力的姿态,你是没有的。” “这可真是出乎意料。” 社长罕见地皱起了眉头: “玩笑我也会开啊。” “哦?是吗。” 副社长也皱起了柳叶细眉。她发自真心地说: “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都没机会看到你开玩笑呢。” “区区一两个玩笑,我当然开过。你应该也听过才对啊。” “我没注意到,你什么时候开的?” “三天前开会的时候。” “我还真是没注意到呢。具体是什么玩笑?” “就是……” 社长刚准备说明—— “不,别说了。” 副社长制止道。这世上最悲惨的行为,莫过于给人解释没讲明白的笑话——这个事实,恐怕会随着无数前人的败北经历一起被镌刻在人类历史上吧。 副社长像是在努力回忆一般,用白皙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额头: “稍微等一下。难道说你那时……” “先不谈这个了。” 社长赶忙扯开话题说: “那本《九英里太远》,好像就是他上课讲冷笑话提的吧。” “没错。我就是因为那个才来的兴趣。” 副社长怜悯万分地点了点头,说: “另外那题目也很吸引我。虽然用词直白平淡,但你不觉得里面透着一种诗意吗?” “原标题比这个更直白——《The Nine Mile Walk》,九英里的步行。” “我还是喜欢翻译后的题目。” “我也是。” “从数学角度考量公里制、英里制的差异与十进制、十六进制并用的优缺点——老师只是在引出以上正题时提了一下那个书名,因此我并不知道它是推理小说。” “估计是看没几个人听明白,那书他在我们班没提。” “笑话没讲通时他偶尔会展露的那种略带自嘲的笑容,实在是让人无法抵御。” 副社长脸上泛起了一阵只有色彩仪表才能检出的红潮, “那个唯有回身写板书那一瞬间才能看见的表情,实在是太帅了。” “是吗。” “看得我小鹿乱撞。” “是吗。” 社长就只能如此回应了。 “你才是——” 看社长净说些空洞的回应,副社长的视线稍稍锐利了一些: “那个女孩有什么好,你说的出来吗?” “这可是个难题。” 社长仰头望向正上方。那视线被天花板挡住反射回来,徒增空虚后又落回了他的眼里。可能是犹豫要不要把这份空虚表达出来,社长的声音中又加上了一层神秘: “应该是‘神秘’吧。” 他没有等待副社长的回应, “具体哪点很难说清。每次看到她我的感觉都很奇妙。该怎么说呢,大概就像在阳光下看到几只互相依偎的小猫睡在眼前一样。” “情景倒是活灵活现,但这比喻只能更让人觉得莫明其妙嘛。不过话说回来,那女生的确有点像猫,而且还是性格温顺、气质高雅又特别聪明的那种。” “或者可以拿屋檐上的燕子举例。当你好不容易从老燕筑巢、雏燕破壳一直看到雏燕健康长大,它们却在一夜之间全数离去。每次看到她,我都有种仰望空巢的感觉。” “她身上的确也有燕子那种柔美。” 副社长冷静而尖锐地指出: “说白了,你对她的印象就是‘小动物一般’吧。” “看来就是这样了。” “不能说得再简单明了点吗?” “我喜欢她那种安静乖巧的感觉。” “的确,开会时她也基本不怎么开口。” “表情变化不大,总是十分冷静的样子我也喜欢。” “没错,我从没见过她表露感情。” “会议中她偶尔会露出完全出神的样子,就好像心已经飞出了会议室一样。” “会这样的不止她一个吧。” “但你别看表面如此,其实她是很认真在听的。就算你和那种状态的她对话,她也能给予你确切的回应。” 社长像是回忆起了那个身影一般: “这种滴水不漏的地方感觉也不错啊。还有思想从不写在表情上面,表里的反差也是魅力十足。” 突然之间,副社长陷入了沉默。社长接着说道: “看似保守,实则敏锐。感觉她是在刻意把自己往集体里藏,或许是不喜欢引人注目吧。” 副社长依旧无言,社长则径自继续: “虽然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,但别人说话时她会给出明确的反应。她的话绝对不多,但开口就能一鸣惊人。” 副社长仍然没有说话。 “虽然外在看来理智而知性,但我可以想像,她的内在肯定没那么容易看透。说不定她意外的平凡呢。不过就算那样,我也觉得自己依旧会喜欢她。” 会议室再一次出现在二人面前,已经是只消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了。 “我姑且问一下——” 副社长犹犹豫豫地开口道: “拿生物作比喻的话,你会怎么形容我呢?” “这问题或许比刚才那个更难。” 社长沉默思考起来,副社长则安静等待。 终于—— “一只猫在晚冬惊觉春天渐近,然后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它的猫友,早已知情的猫友则只是打着呵欠应了一声——看到你大概就是看到这两只猫互动的感觉吧。再不就是在新绿点缀的天空中急落转弯的燕子——” “可以的话,”副社长打断社长说,“请不要用猫或是燕子。” 短暂的沉默过后,社长困惑地问道: “说到底,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?” “要是你保证不笑的话,我就告诉你。” “我保证。” “你对那个女孩的特征和印象做过概括。” 副社长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: “我觉得,那简直就像在说我一样。” 社长终于还是没有笑出来。他沉思了一会儿,说: “说得也是。这么看来,她的特点还真和你几乎一致。” “她可不戴眼镜。” “那不是重点。” 社长一条条地列举起来: “沉着而冷静;内心不容易看破;看似心不在焉,实则擅长聆听;理智而知性;有保守的一面,也有敏锐的一面;深入接触便会给人意外的反差感。” “最后一点是不是符合她你也不知道吧?” “等等。” 社长有了一个新发现: “然后,你好像还说过我和我叔叔很像。” “的确是说过没错。” 沉默并没持续多久。二人停住脚步——因为已经回到了出发的地点。前面已经没有路了。 社长凝视着会议室的门,开口道:“这么说来,咱们或许真的应该开始交往了。” 副社长也凝视着会议室的门说: “那样至少能省掉解释的工夫。不认为咱们正在交往的,似乎就只剩咱们自己了。” “那要试试吗?” 副社长抬头望向社长。今天,二人的视线首次对到了一起。直视着对方瞳孔深处的两人,究竟看到了什么? “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呢。不过——” 说着,副社长露出了一个微笑: “要得出这个结论,往返教职员室的路程感觉短了点。” 说罢,她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般,满足地笑了。 社长先是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,不过很快,他就理解了对方笑容和发言的意思。 “说得也是。” 社长也微笑起来。因为被很少说俏皮话的副社长开了个玩笑,他脸上恐怕是苦笑吧。【图片】突然之间,门被打开了。 “啊!” 发出这个简短叫声的是一位男性社员。 只见他背着书包,似乎正准备离校。男生拉开门是为了离开会议室,所以他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。 男生和仍旧留在室内的社员们看到了—— 看到了静静伫立,微笑对视的正副社长。 所有的对话都停止下来,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门口。 时间仿佛停止,一切都陷入寂静,终于—— “对不起!” 男生低下头,站在原地静静关上了门。 回家之路惨遭封堵的他只得回到了座位上。回神之后,他对注视着自己的社员们嘟囔了一句: “为什么我非要道歉不可啊?” 这个问题目前还没人能够找到答案。 被留在走廊中的正副社长两人之间,横亘着一条长长的沉默之河。 虽然二人都面向着会议室的门,但他们的视线却像是穿过了门后的会议室,在看着远处的风景一般。 不知是几十秒后还是几分钟后—— “这是为什么呢?刚才我有种非常想从人间蒸发的感觉。” 副社长用细弱游丝的声音低语道。 “我也是。” 社长也用同样的音量回应道。 该由谁来打开寂静会议室的大门呢?两人无言地站在原地,等待着下一个从内侧开门的勇者出现。 第二天放学后,正副社长如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主持着会议。 至于那两人之后有什么发展,窃以为已经无需再多加着墨。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: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去找能说悄悄话的地方了。